赵胡缨

不必关注我

【玉露】西山雪

*BE预警!


我正要走下台阶的时候,太巳仙人的随侍追了上来:

 

“欸!还有一件,陛下特意嘱咐过,可别忘了。”

 

我接过来一看,惊道:“这不是魔界的幡吗?”

 

对方也凑上来一看,说:“可不是!好像是前几天用剩下的。”

 

太巳仙人仙去的时候,魔界送来不少安魂幡,用来挂在太巳府上,据说这样仙人的魂魄便可安然归于天地。但我细瞧上面符文,觉得又好像不是安魂幡,看着有点儿招魂幡的意思。我没经思考就把我的考量和那随侍交流了一番,两人苦思许久,想不明白陛下要这幡子有什么用。最后还是路过的另一名仙童瞧了瞧,才一拍脑门道:

 

“诶呀,这不是天后仙逝的时候,璇玑宫门上挂的那些幡吗?”

 

他一语惊醒梦中人,我们都想起五百年前那桩旧事。当时的天后还被称作上元仙子,在封后三百年后因为旧伤仙逝了。当时天帝遍寻四海八荒,想求一方良药,连归隐多年的上神都被惊动了。可纵是如此,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,因为天后乃是因为多年前动用了禁术血灵子而导致的寿元有亏,已经是强弩之末。

 

这招魂幡兜兜转转,竟到了这里。我将幡子小心收在匣子里,便回去向天帝复命。一路上走走停停,竟遇到不少妖魔两界中人,我这才知道,原来在为太巳仙人守的孝期过后,陛下他便要从三界选拔能人来补了这个缺。因此,三月过后,便有一场酒宴,宴上就得宣布新任的太巳仙人姓甚名谁了。

 

陛下一见到我便问道:

 

“太巳府的修葺进行地如何了?”

 

“已然收尾了,定能赶上新官走马上任。”

 

陛下便笑了笑,说:

 

“你的消息倒灵通。”

 

我看他心情尚好,便扬手招来一列从太巳府搬来的旧物,道:

 

“陛下交代的东西,小仙取来了。”

 

匣子里有许多杂物和玩意儿,都是太巳仙人珍藏的宝物。陛下顺手从最顶上取下一个琉璃盏,把玩片刻,恍然大悟道:

 

“这想必就是上元说过的酒盏吧,她说第一次被哄得喝酒,就是因为这盏玲珑剔透得好看。”

 

我也顺着他的话讲道:

 

“确实是好看。”

 

“这个想必是她自己缝的,”陛下又挑起一个晴天娃娃,道,“她绣工从来就很一般,但这个娃娃倒称得上是憨态可掬。”

 

我赞同:“看上去确实得趣。”

 

陛下好似是来了兴致,一件件从中挑出属于上元仙子的物件来,不时与我点评一番。天后仙逝后,陛下有过一段郁郁的时光,可总体来说还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。据说陛下原本是天煞孤星的命格,本来是一世孤苦,这三五百年的相伴便是一件赚来的好事——我眼见他性子变得平和,不再如刚登基般咄咄逼人。我本来还怕他触景生情,但陛下显然比我看得开。

 

在我走神的时候,陛下已经安静下来。他手上握着一卷幡,是被我收到最下面的招魂幡。气氛一时有些沉重,我连忙道:

 

“可能是漏了这副——被人拿回太巳府去了。”

 

他仿佛大梦初醒,将招魂幡放回匣子里,道:

 

“无妨。”

 

他静了片刻,又道:

 

“她临去的时候,还在安慰我,答应会回来找我。”

 

“娘娘是怕陛下伤心。”

 

陛下仿佛充耳不闻,继续道:“我当时病急乱投医,满庭挂起招魂幡,听了这句话,才觉得自己可笑。她临死前还得分神来骗我,我是有多不称职?”

 

我只好说:“能够相伴度过那样好的一段岁月,虽然有遗憾,但到底也是快乐居多吧。”

 

陛下默然良久,道:“你说的极是。我近来才悟出伸手欲揽,收手成空的道理,无论是多么好的日子,终究有过去的时候。过于执念于拥有,反而会失去更多;我掌管天地间所有的草木,所有的雨水,所有的丰收,所有的生灵,如果连缘分也一并掌握,未免会失去许多乐趣。”

 

彼时我们刚好行到回廊上。天气已经凉了下来,庭院里的海棠都凋敝了,只剩下几丛枯枝。有一朵藏绒花刚好飘到陛下眼前,他伸手将花托在手上,仿佛突然对这脆弱的植物生出了许多怜爱,但又仿佛只是漫不经心,顺手拿来把玩。神仙的爱也许就是这样;我一边走,一边想,在我熟知的许多赫赫有名的神仙中,大多数都于情爱一途十分淡薄,因为看得透彻,反而显得有些凉薄。

 

但这其实是件好事。

 

过了一月,新任太巳便登科了。妖界之主刚好在这时携着未满岁的女儿来天庭祭祖,也顺便参加了宴席。他们的女儿刚出生就被赐号文康,可见她的父母有多么疼爱她。而她也确实经得起疼爱,不但长得灵秀,还十分可人,逢人便笑,笑起来如同初生朝霞,没有人不会爱她。宴会当天,文康公主穿了一条豆沙红裙,敬酒的时候被抱着来到陛下面前。妖王执着她的手,假意做了个作揖的姿态,文康公主恰好在此时咯咯笑了起来。陛下也顺势逗了逗她,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。

 

宴会接近末尾,大家都有些微醺。妖王便谈起他小女的一些趣事,陛下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。丝竹渐渐歇了,所有人都感到疲乏;正在此时,有随侍上前禀告,说是妖界有要事,需妖王尽快赶去处理。乍一听这消息,妖王有些为难。虽然只是小事,但文康公主年龄尚幼,不适合长途奔波,且祭祖仍未完成,此时离去,下次祭祖便要在百年之后。

 

正在大家两厢权衡之际,陛下道:

 

“事关紧急,你先下界处理此事,文康公主可暂住天界,这样既不耽误祭祀,也不会误了正事。”

 

这个建议一出,众仙都十分赞同。妖王临走前嘱咐道,文康公主真身是一滴花露,但她年龄太小,现在又正值冬季,稍微着凉便会化回原身,希望陛下好生照看。陛下听完,虽然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,但明显失神了许久,连离席的动作都有些迟缓。文康公主因为父亲的离去还有些无措,我小心翼翼地抱着她,随着陛下一同去往璇玑宫。路上我感到有冰凉的雪片落在脸上,忙把公主抱得更紧了些。

 

只听陛下吩咐我道:

 

“今夜就劳烦你照料公主了。”

 

我应了声是,但是陛下却把我领到了他的寝宫。许是他并不放心我照看妖王最宠爱的子嗣,只好亲自来照料。我于是也没有多问,只设了一张小榻在陛下床前。妖王还细细吩咐了许多事项,我一一去准备完全,回来的时候,陛下居然已经哄得公主睡着。殿内极暖,我站了不过片刻,已经微微发汗。这时我才注意到,窗外纷扬的雪片已经一阵大过一阵,遮天蔽日,好似把整座宫殿都团团围住了。

 

这漫天飞雪,原来是从西山而来。不过片刻功夫,便已经在地面上薄薄地覆上一层。一片银装素裹中立着几株红梅,但是那红也是凄清的,让人骨头里发冷。我站在殿门口,屏气凝神,看着陛下立在文康公主的床头,他低下头去,好像在查看她睡得安不安稳。在这静极的深夜里,连狂风也没了声息,被隔绝在辉煌的璇玑宫之外,不敢惊扰妖界小公主的安眠。眼见那一豆烛火要灭了,我上前一步,正要剪剪烛心,便听见陛下问道:

 

“你……你是邝露吗?”


他的声音极轻,带着微不可查的犹疑,“你回来找我了吗?”

 

文康公主没有回答。她在被褥里翻了个身,咿呀一阵,又陷入了孩童黑甜无限的梦境。陛下直起身来,过了好久,我才听到一声自嘲般的叹息。窗外还是一片银白——雪从西山飞来,西山会是神仙最终停留的地方吗?凡人将愿望寄托在神仙上,神仙又要将愿望寄往何处呢?

 

……

 

但我知道,陛下也知道,其实神仙是不会再回来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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